生如初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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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【柯林艾迪拉郎】Symphony 3 (馬呂斯|約翰)》



馬呂斯邀請約翰一起去穆贊咖啡館,他選了靠窗的位置,和老闆打了聲招呼,為約翰和自己各點了一杯咖啡,將小費放在吧台之後要走了一個透明糖罐。


「我沒有想到會收到你的信。」馬呂斯在約翰坐下來後馬上說道,「我們多久沒有見面了?兩年——還是三年?」


「三年半。」約翰回答,「我聽說你已經離開吉諾曼先生自己生活一陣子了。」


聽到祖父的名字,馬呂斯感到一陣煩悶,他打開糖罐,替自己加了兩匙塘,「我見到父親了。」馬呂斯專注地攪拌著咖啡,錯過約翰挑起的眉毛。


「我以為吉爾斯先生不願意讓你和彭邁西男爵見面。」


「他不願意,」馬呂斯說,「但是那時候我父親生了重病,他第一次主動讓我去找他。」


約翰看了眼馬呂斯的表情,「然後呢?」他問。


「他在我趕到之前就過世了。我後來才知道有兩輛車可以到維爾農。一班清晨從水泉大院出發,大概傍晚可以到達,另一班是夜車,去盧昂的路上會經過。」


「而你選了早上的那班車。」


「是的,祖父在晚上告訴我這件事,早車是最合理的選項。」


「這導致你錯過了見彭邁西男爵最後一面?」


「顯而易見的,」馬呂斯回應,「我到維爾農的時候,他才剛剛過世不久。」


「是這個原因導致你離開吉爾斯先生的家嗎?」


馬呂斯抬起頭看著約翰——曾經的僕人、取代兄弟陪伴自己成長的秘友,他感覺到男人的詞語裡帶著責備,質問尖銳難捱,他不明白約翰為什麼看起來不愉快,就像他不明白祖父燒掉父親的遺書,並且經自己趕出家門時究竟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,馬呂斯避開了對方的眼神,小心地啜了口咖啡。


像是感覺到馬呂斯的不安,約翰向前傾身,眼睛直直看著馬呂斯,手掌越過桌子覆蓋住年輕律師緊握著咖啡杯的手,「我沒有在責怪你,馬呂斯,」約翰像是在低語地悄聲說著,「我只是覺得你在那個時候放棄吉爾斯先生的支持,對於一個孩子來說並不容易。」


馬呂斯感受著約翰溫熱的掌心,手抖了下,杯緣擦過盤子,咖啡晃了半圈,他將視線轉向他們相觸的手。


他明白約翰在試探自己——他們彷彿又回到一八二五年,他剛滿十五歲的那個冬天,約翰跪在書房的壁爐前面,他正在想辦法點燃已經受潮的木柴。他試了很久,馬呂斯的手冷得握不住筆,於是他頻頻看向約翰,原先只是打算看看約翰什麼時候會升起爐火,然而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,他的視線停在了約翰身上,深色的背心,被褲子包覆的臀部,還有和自己過度纖瘦的身材完全相反的腰。


那是一個男人的身體。


一陣難以控制的衝動席捲而來,他難以控制的喘息,隨後才意識到那是慾望。
他對一個男人的身體——約翰的身體——產生了慾望。


當約翰終於點燃壁爐,站直身體,拉平襯衫上的皺摺,走到他身邊詢問要不要來一杯熱茶時,馬呂斯除了仰視著他帶著鬍渣的面孔,抓緊扶手,近乎窒息地壓抑心跳之外,他什麼也無法思考。


馬呂斯試著隱藏,而約翰總是知道他想要什麼。


十五歲那年他給了自己第一個吻,二十歲的今天,他們正握著手,坐在咖啡廳的角落,約翰粗糙的拇指摩挲著他的手腕。馬呂斯知道約翰正在看著自己,但是他沒有抬頭,而是看著他們交疊的手。最後他放開咖啡杯,翻過手掌,悄悄握了一下,然後快速地收回。


約翰的食指滑過他的掌心,顫慄從手心傳來,馬呂斯吸了口氣,在桌底下握緊了手。


「我到吉爾斯先生家工作的時候只比你離開他時小了一點,我知道那種生活。」約翰喝了一口咖啡,彷彿剛才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。「有時候生命就是這樣,如果不經過一些挑戰,你不會知道自己的極限會在哪裡——我想,你現在應該不是住在聖雅克門旅館。」


「我搬走了,只是地址還沒有改過來。」


「你現在住在哪裡?」


「戈爾博老屋,就在幾條街外。」那裡房租比較便宜,馬呂斯將這句話掐在舌尖。


約翰點點頭,沒有繼續追問。


「你呢?在英國發展的怎麼樣?」馬呂斯停了一會之後問道。


約翰看了眼馬呂斯,馬呂斯忍不住畏縮了一下,猶豫著剛才的問題是不是冒犯了約翰。馬呂斯從來不是一個強硬的人,這是他的缺陷,但也是無可替代的優點。看著馬呂斯小心的眼神,約翰態度柔軟了些。他無意恐嚇馬呂斯,如果說到巴黎還有誰能夠讓他全心信賴,除了已經安葬的母親,那也只剩下眼前的青年斯能讓他短暫放下長期緊繃的情緒。


當整個世界被限制在框架裡,階級制定的遊戲規則將人壓迫宛如地獄無處翻身的時候,只有馬呂斯粗魯的跨出那條界線。擁抱,親吻。貴族拘謹小心又難以想像的大膽放肆,把道德被拋棄在散亂的襯衫與碰觸之外,約翰不願意玩火,但是看著馬呂斯的雙眼,他最後總會任由對方扯下自己的領結,貼上年輕男孩幾愈靠近卻又靦腆的雙唇——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這種衝動究竟從何而來。


約翰不著痕跡的往後靠了些,背貼著椅子,試圖讓自己顯得隨性。「還算可以。」他回應了馬呂斯剛才提出的問題,「我去年在倫敦投資了一個馬場,如果一切順利,下一個賽季可以得到一筆不錯的收入。」


「你有了馬場?」


「合夥投資。兩個法國人,還有一個英國佬。」


「我聽說黑幫會插手這種生意。」


「那是無可避免的事情,畢竟這幾年整個歐洲政治不穩定,所有人都在想辦法從上面分到一杯羹。」約翰回答:「你也看到了,聖克盧法令之後查理十世被扯下台,比利時現在亂成一團,雖然現在看起來新來的國王和共和黨人的關係不錯,但是也很難保證君主派的人不會找機會把現在的政體又推翻一次,畢竟對於其他還支持歐洲協調的國家來說,允許人民反抗是在給他們自己找麻煩——」


話說到一半約翰突然噤了聲。


馬呂斯先是感到一陣困惑,他看著約翰的表情,然後才想起來自己的祖父吉諾曼男爵,他就是約翰口中的貴族後代,他從不隱瞞自己的政治觀點,他追捧著往日光榮歲月,同時不介意出言諷刺雅各賓黨人的愚蠢,對他而言,沒有什麼事情比放任人民追求自由更加可笑。


吉諾曼男爵會死,而馬呂斯則會繼承他的爵位。他想起了男僕坐在床邊,壓著聲音悄悄說完一段故事之後要求他立下的約定——他們的秘密。


他還記得約翰曾經說過的故事,當他們走在公園石徑上的談天變成默不作聲的暗中碰觸,每一次搖鈴的呼喚都成為偷情般的相會時,約翰會在某些不經意的時刻提起自己的童年。


他說得零碎破散,像是對回憶充滿厭棄。馬呂斯把那些故事拼揍了起來,結局不過是巴黎街頭一次又一次重複上演的戲碼。


貧困、卑微、搶奪、骯髒、犯罪、潮濕、瘟疫、陰暗——斷氣後隨意棄葬,野屍生鴉,而他苟延殘喘,在乞討與暴力之間活了下來,那是馬呂斯無法想像的生活,而生活造就了約翰。


許多人在他的生活中來來去去,馬呂斯只有在安裘拉斯的臉上看過和約翰一樣的表情,他們是同一類人,安裘拉斯奉獻生命,為了法蘭斯遠大的理想,而約翰藏著野心,步伐如黑豹般緩慢無聲,他總是小心翼翼地在機會中尋找縫隙。


乞丐成為僕從,金錢誘惑權力,在街頭長大的孩子總是先學會生存才知道克制。


「我是個波拿巴民主派。」馬呂斯想了想,最後輕聲地說,希望這句話足以解釋所有的事情。


約翰在他表態後放鬆了肩膀,他尷尬地摸了摸鼻子,先是看了看自己放在腿上的手,接著才抬起眼,朝馬呂斯露出克制的笑容。馬呂斯也笑了起來,臉頰泛起一點紅暈,接下來的兩三句話說得磕磕絆絆,直到咳了幾聲,才恢復平常。


除了便宜的咖啡,穆贊咖啡館的老闆是個共和派支持者,他秘密贊助安裘拉斯,還有安裘拉斯組織的ABC朋友會,會來這個集會的人向來不多,在這座城市裡還有許多相似的社團秘密運作著,安裘拉斯大膽又無所畏懼,處處展現了他領導的才能,讓人傾倒在他洋溢的理想之中。


大膽和愚勇向來只隔半步,比起安裘拉斯,公白飛顯得冷靜得多,他試探每一個新加入的成員,用著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方法辨別敵人與朋友。


集會在咖啡廳後方進行,必須穿過小門走一陣子,才會進到一間不大不小的房間。他先是認識庫費拉克,接著才是公白飛。他們在穆贊咖啡館聊過幾次,直到某天庫費拉克帶著他穿過那扇門,馬呂斯才真加入ABC朋友會的秘密房間。


馬呂斯喜歡穆贊的氛圍,來過幾次之後老闆就記住了他的臉,一點折扣還有幾句僅止於生活瑣事的問候,儘管算不上是什麼大事,但是對於馬呂斯來說,那些問候像是某種慰藉,加上安裘拉斯不曾強硬地要求他必須在聚會中表態,他們四處吵鬧聒噪,穆贊咖啡館變成一處避風港,當生活將他壓得喘不過氣時馬呂斯就會逃進來,用一法郎消磨整個下午,和庫費拉克聚會,偶爾會是一場辯論,兩瓶酒或幾塊乾硬的隔夜麵包,除了工作之外,他總得想辦法為生活多找點辦法。


這天他們沒有遇到任何ABC朋友會的成員,咖啡在中途已經轉涼,新來的店員把水沖得太燙,每一口都帶著乾澀的苦味,這讓馬呂斯有些微詞,但約翰看起來一點也不在乎,於是馬呂斯也沒有多提。結帳時馬呂斯和約翰小小地爭論了一下,最後他們付了各自的帳,馬呂斯多給了一些小費,又順手買了一包放在吧台上的餅乾,塞進約翰懷裡。


離開穆贊咖啡館的時候已經接近黃昏,約翰把外套穿上,仔細地扣起釦子,在玻璃門前停了一下,他掃過自己的身影,摸了摸頭髮,然後才推開門走到路上。馬呂斯已經等在門外,他穿著一件褪色格子背心,舊背包橫過胸前,一隻手無意識地摸著背帶,頭髮酒瓶地翹著。一個年輕而窮困的律師,約翰看著馬呂斯,試圖找到記憶裡的少年,但是沒過一會就放棄了這個念頭。


他猶豫地站了一會才慢慢走到馬呂斯身邊,「今天——」話才講到一半馬呂斯就轉過身,看著他的表情,約翰把剩下的話又吞了回去。


「怎麼了?」馬呂斯看著約翰,「你剛剛想要說什麼?」


「今天你的領結一直都是歪的。」約翰說。


「什麼——」馬呂斯低下頭,尷尬地摸著塞在胸前的領結,約翰靠近了半步,伸出手,馬呂斯讓開了位置,讓約翰把他的領結扯出來,「頭抬起來一些。」他順著約翰的話抬起頭,比他燒矮一些的男人扯開布料,熟練地在馬呂斯脖子上重新繞出一個足夠體面的結。


「你應該要更注意自己的穿著。」約翰放開手之後對馬呂斯說,「把衣服穿整齊,別人就會認為你是可以信賴的律師,去談案子的時候才會有人把你的話當一回事。」


馬呂斯聽著約翰的話,然而他心裡想的都是男人剛才隔著布料碰觸自己的手指。


他幾乎想不起來自己有多懷念約翰替自己打上領結的日子,如果他們不在大街上,他可能會握起約翰的手,將男人粗糙的指尖抵在唇上,詢問他願不願意親吻自己。


在馬呂斯開口之前約翰已經退開,維持著禮貌的距離,約翰在看著他,但是馬呂斯看不懂男人的眼神究竟是什麼意思。


「你要去喝一杯嗎?」


「什麼?」


「你要去我那裡喝一杯嗎?」約翰又說了一次,「我現在住在普呂梅街的公寓裡,或許你會想要成為我的第一個客人?」


「當然!」約翰幾乎話音剛落,馬呂斯就搶白地說。緊接著他看到約翰稍微睜大的眼睛,才注意到自己的唐突失態。馬呂斯咬了咬嘴唇,在節制的情緒裡緩慢地又說了一次:「我的意思是,當然好——我很開心你邀請我。」


於是約翰朝馬呂斯伸出手,馬呂斯走近了些,像是密友般勾住了他的手臂。


他們懷著各自的心事並肩走在街上,年輕人偏高的體溫隔著布料傳來,約翰看了一會巴黎的街道,偶爾走慢幾步,馬呂斯也就放緩速度,一路上沒說太多話。


事實上,在到達普呂梅街之前,他們只有零散地聊過幾句,天氣和近況的話題結束後馬呂斯就不再試著尋找話題,他們在一片沈默中散步,約翰本來以為失去對話會讓他們尷尬,但真正安靜下來之後,卻又舒適得讓他懶得再多說些什麼。 





tbc.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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